Date: Friday Night Practice 2024-01-19
想像一朵美麗的花兒，片刻即可。那朵花可能是蘭花或玫瑰，甚至是路邊一朵不起眼的小雛菊。看著一朵花，我們可以看到它充滿了生命。花兒含納著土嚷、雨水和陽光，花朵裡也充滿了雲、海洋和曠物充滿空間和時間。事實上，整個宇宙就存在於這一朵小花。如果我們拿掉這些「非花』的成分，花朵就不存在。沒有土壤的養分，花朵無法成長。沒有雨水和陽光，花朵會枯萎。除去非花的成分，不會留下任何我們可以稱之与「花」的實體。這樣的觀察告訴我們：花朵裡充滿了整個宇宙，沒有分別的存在。花朵無法單憑自身面存在。
我們也都充滿許多事物，沒有單獨的自我。如同花朵，我們包含泥土、水、空氣、陽光和溫暖。我們包含著空間和意識。我們包含了我們的祖先、我們的雙親和祖父母、教育、食物與文化，我們是整個宇宙相聚在一起所創造出來的奇妙顯現。如果除去了這些「非我」成分的任一個，將沒有所謂的「我」。
空，並不表示無。說我們是空的，並不意味我們不存在。無論一個東西是满的或空的，首先它必須在那裡。當我們說一個杯子是空的，為了是空的，那個杯子必須在那裡。當我們說我們是空的，意味著為了没有永恆、單獨的自我、我們必須在那裡。
大約三十年前，我在尋找用來形容我們和其他所有事物深刻相互關聯的英文用語。我喜歡「密不可分」（togetherness）這個詞，但最後採用「相即」（inlerbeing）。動詞 to be（存在）可能會造成誤導，因為我們不可能單憑我們自身而存在。「存在」（to be）總是「相互存在」（inler-be）。如果我們將前置詞 inter 和動詞 to be 組合在一起，就有了一個新的動詞 inter-be。To inter-be（相互存在）更正確地反映了實相。我們彼此相即，我們和所有生命相互依存。
日常生活中就可以觀察到空性和相即。看著一個小孩，我們很容易在她身上看到她父母和祖父母。她看待事物的方式、她舉手投足的模樣、她談論的事情，甚至她的技藝和天分，都和她雙親一個樣兒。有時候如果我們無法了解一個孩子為何做出某種行為，要記得她不是單獨存在的自我實體（self-entity）。她是一個延續的存在。她的雙親和祖先在她之內。當她走路和說話時，他們也一樣在行走和說話。看著孩子，我們就能觸及她的雙親和祖先；同樣地，當我們看著父母，也能看到小孩。我們並非獨立的存在，我們皆相即。萬事萬物為了顯現，都必須依賴宇宙中其他一切事物，不論是星辰、雲朵、花兒、樹木，或你和我。
觀空性和觀無常可以讓我們不致認為我們是單獨且分別的自我。這種智慧可以幫助我們從錯誤知見的牢籠裡跨出來。當我們看著一個人、一隻鳥、一棵樹或一塊石頭，我們必須訓練自己保持空性的智慧。這和打坐冥思空性非常不同。我們必須真實地在我們自身和他人身上諦觀空性、相即和無常的本性。
例如，你稱我為越南人，你可能相當確定我是越南僧人。但事實上從法律層面來說，我沒有越南護照。從文化層面來說，我身上有法國的成分，也帶有中國文化，甚至印度文化。在我書寫和教學時，你可以發現數個文化淵源。從民族層面來說，並沒有所謂「越南族」。我身上有美拉尼西亞人(Melanisian)的成分、印度尼西亞人的成分，以及蒙古人種的成分。就像花朵是由非花的成分所構成，我也是由非我的成分所組成。這種相即的智慧有助我們接受無分別的智慧，讓我們自由。我們不會想著僅僅歸屬於某一地理區域或文化認同，而是在我們身上看到整個宇宙的展現。愈是以空性的智慧來諦觀，我們就能發現愈多，理解也愈深刻。這麽做自然而然會帶來慈悲、自在和無懼。
根據佛陀對於無我、無常和相即的核心教法，心並非一個單獨的存有物。心無法離開身體到別的地方去輪迴轉世。假如心或靈可以從身體取出，靈將不復存在。身和心彼此依靠才能存在。無論身體發生什麽，都會影響心；無論心發生什麽，也會對身體產生影響。心識依賴身體而顯現。我們的感受需要一具身體以便被感受。沒有身軀，我們如何能夠感受呢？但是這並不表示當身體死去，我們就消失不見了。我們的身體和心是能量的源泉，當能量不再以身和心的形式顯現，就會以其他的形式出現：我們身語意的行動。
我們不需要一個永恆的、單獨的自我以便收割行動的結果。你和去年的你是同一個人，抑或不同的人呢？甚至在這一生，我們都不能說去年播種的那個人和今年收成的人完全相同。可惜的是，許多佛教徒仍然堅持有個單一的自我，以便他們理解關於輪迴轉世、業力和果報的教義。但這是一種相當稀釋的佛法，遺落了佛陀教法的精髓;這精髓論及非我、無常和無生亦無死的真實本性。任何教義若無法反映出這些洞見，即非佛法奧義。三解脫門——空、無相、無願——體現了佛陀教法的精華。
在佛法中，如果你理解相即、無常和無我的實相，你會以相當不同的方式理解輪迴轉世。你明白沒有單獨的自我，再生也是可能的;沒有單獨的自我，業力也是可能的;沒有單獨的自我，果報也是可能的。我們每時每刻都在死去和再生·這個生命的顯現為另一個生命的顯現所取代。我們在我們的小孩、我們的學生、每一個我們所接觸的人的生命中延續著。